幾年前朋友邀搞，請我用財務的角度幫台灣廚具雜誌寫一篇文章。當時我正在羅馬機場準備回台灣，在機場等飛機的時候，站在咖啡廳旁邊寫下了這篇文章。現在回頭想想，這樣的道理還真的可以運用在所有的領域上，而且並不會因為過了時間，原理就有任何不同！原文如下：
(原文刊載 2011 年 taiwan kitchen, page 66-69)
作者／龔紀綱 博士
現任香港 Target Capital Management 執行董事
香港大學客座教授
國立高雄應用科技大學金融系兼任講師
香港及台灣數家私募基金及上市公司董事或監察人
內文：
2008 初，因為小的也剛出生了，開始覺得原來的住家空間不夠，於是我每個禮拜天帶著三歲的 Celine，到處物色新的房子，找到現在的地方，也著實把我拖進了房子裝修這一件大事。因為種種的原因，從買下房子，辦好貸款，設計，裝修，到真正入住，已經是將近兩年後了。這其中的原因，正好可以提出與讀者們分享。
2007-2008 年九月前，幾乎全世界都在炒房！那時不管是在台灣，還是香港，或是美國或歐洲，只要你有一點點想買房子的意圖，房屋仲介，銀行等，就會一窩蜂的衝出來與你接觸。原本買一千萬的房子，銀行標準可以借 80%的房貸給你，你還是得自己準備兩百萬的自付款出來。隨著建商或銀行的競爭加劇，各種戲碼也開始出爐：買房子，再搭配 200 萬的信用貸款給你；把裝潢算在房價裡，可以一起跟銀行貸款，等等種種的做法。到後來，幾乎人人都只需要拿出一點點的錢出來，就可以買到不是很便宜的房子。有些新蓋的房子，甚至以預售的方式，一棟只需拿出三十萬，五十萬，就可以訂下一兩千萬的房子。這樣的瘋狂狀況，會令人聯想到 17 世紀荷蘭鬱金香狂熱事件，最後一株鬱金香，比一艘船所有船員一年的薪水還貴。問他們房價那麼貴了為什麼還要買？答：反正我又不是最後一個傻瓜。後來銀行發現風險太高了，開始紛紛把他們的房貸證券化，作成所謂的資產擔保債券(ABS)，並跟投資銀行或保險公司買下鉅額的違約保險 (CDS)，把風險轉嫁出去。果不其然，再七彩繽眩的泡沫也有破掉的一天，2008 年9月，雷曼兄弟宣布倒閉，AIG，美林，花旗，等等數不清的大型金融機構，幾乎全倒。即使過了三年了的現在，全世界都還在消化這次貸風暴所造成的餘毒。
我也是這次貸風暴的受害者。家人跟朋友有時候也會對我不理解，因為我會說，現在利率那麼低，能多借一點就多借一點；能少還一點，就少還一點。看來自以為是學經濟與財務的我，也間接是這場金融風暴的參與者啊。當我們決定買下這間新的房子的時候，建商提議可以一起跟他們買裝潢，抓個裝潢的總預算，用他們的室內設計師，不夠的部份再自己出就好，其他的銀行可以搞定。我想，能把裝潢費都一起借了，當然好啊，沒想太多。
於是開始設計，開始動工了，牆也敲了，地板也掀了，正暗暗自喜，這樣的安排真是天才時，設計師哭著跟我們說，公司倒了。老闆，也是總設計師跑了，倒了承包商工資，建材廚具衛浴等三四千萬。時間是雷曼事件發生的幾個月後。這又證實了我對莫非定律的看法：What might go wrong, will go wrong! 有可能出錯的事，一定會出錯！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說，這樣的市場設計，原本就不合理，即使財務的專業的我，也會犯同樣的錯，也真的不能太苛責這世界會這樣走了。
所以，過度財務槓桿操作下的購屋，建商可以多賣房子賺到了；銀行可以多借點錢出來賺到了；老百姓可以用一點點錢就買到房子賺到了；投資客看著房價慢慢往上走賺到了；那到底是誰倒楣呢？答案出來了：設計師倒楣，因為建商把買屋送裝潢這樣的模式灌在房價上，集中採購室內設計師或建築師的服務，直接壓低採購的價格。覺得被壓榨嗎？沒關係，隨時有其它室內設計師想接建商的長期合作大單。承包商倒楣，我親眼看到幫我的房子做木工的阿水師，非常細心且用心的切割每一塊木頭，黏每一塊木片，但因為設計師被壓毛利與付款時程，設計師也只能壓承包商的毛利與付款時程。原本工人應該要每天付款的，變成十天兩個禮拜付工資一次，最後因老闆跑了，一毛都拿不到。建材廚具衛浴行倒楣，出了的貨拿不到貨款。到最後，大家都倒楣。老百姓的房子被裝修到一半丟下了，要再啟動還得多花錢，更不用說要多花多少時間了，遇到不負責任的建商，已經借錢的裝潢費還得算在自己頭上。負責任的建商也倒楣，要背下室內設計師丟下的爛攤子，所必須付出的成本，可能遠遠超過壓榨設計師後得到的利潤。
到最後，沒有人是贏家。經濟學裡的賽局理論告訴我們，只有一個大贏家的局面，結果一定不會是最好的。要創造真正多贏的局面，唯有每個人都退讓一點，為別人多想一點。
這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我剛結束十天的歐洲工作行程，我看到即使在目前國債頻鄰破產的義大利，或是失業率高達 20% 的西班牙，第一線作業的工人，一年享有 25 天的假期，月平均收入將近四萬台幣；白領上班族，一年有六個禮拜的假期，可以放寒暑假，七八月期間每天下午三點下班。
台灣人真的比較命苦嗎？十幾年前我在紐約曾發表過一篇論文，解釋台灣度過97 年亞洲金融風暴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台灣處在接近完全競爭的狀態。因為幾乎每個人都想當自己的老闆，所以中小企業的比例非常高，每個產業分到很細，都會有很多不同的人做，從做螺絲螺帽，到半導體，到廚具衛浴，到裝修木工水電，競爭非常的激烈。在完全競爭的狀況，客戶為什麼跟我買而不是跟他買的差別原因，已經變得很小。於是廠商必須想辦法不斷提高品質，提高附加價值，卻不斷降低價格。台灣於是成為了全球的採購天堂。因為全球最終的買主，都可以在台灣找到最低價格卻是最高品質的零組件或代工服務。在成就台灣是全世界零組件王國的背後，永遠被壓榨的是平均薪資，福利，毛利，收款週期等。這也是為何台灣員工平均工時在全世界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但平均薪資卻一直無法提高的原因。企業主也不希望這樣，大部份台灣的老闆都跟員工像是一家人一樣，許可的範圍內，都會希望員工可以有最大的福利的。這是很根本的社會與經濟問題，要跳脫這樣的惡性循環，只能靠不斷的創新，以及政府的積極介入。
暫時先不期待政府可以介入來協助改變這樣的惡性循環多少，我覺得當下，不管是廚具衛浴廠商，或是設計師建築師，或是所有其他台灣的供應廠商，一定要跳脫原有的『賣商品』的思考模式，才會有機會可以殺出一條血路。
我一位香港的朋友，是一個世界知名品牌的老闆，他曾跟我說過。一件設計好的衣服，交給工廠做出來的價格，假設是100元，掛進百貨公司裡的標價，可能會是 1200 元。就算是百貨公司的跳樓三折大拍賣，還是都不會賠錢的。這次到歐洲出差十天，也是當台灣某公司的顧問，與其賣零件到歐洲，不如協助歐洲買家解決他們眼前的自己的問題，同時客戶會用當然可以的更高的價格買公司的貨，完全不需要削價，贈送。
創新性與提供解決方案，對每個產業來說，都是提高毛利的不二法門，對廚具衛浴的供應商，或是勞務的建築師設計師來說，也都是一樣的。對終端買貨的客戶來說，價格便宜當然很重要，但是優先順序可能不是第ㄧ！客戶當下的問題可以獲得解決，比較高的價格也是可能會接受的。客戶的問題可能是什麼呢？這就必須要請建築師或設計師扮演起我當公司財務顧問的角色，透過諮詢，聆聽，分析，最後像醫生一樣判斷出連客戶自己都無法說明白的病因，透過設計，與買到對的零件的組合來解決。以我為例，我在高樓的新家的主臥室水壓不足，裝了加壓機，會常因前端水壓過大暴開，裝了小加壓機，末端水流太小。這個問題如果在裝修期間可以設計的好，再高的設計費或再貴的加壓機我都願意給。
我非常樂見台灣的產業界可以以創意或走出新的商業模式來迎接這個全新的世界。
